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莆田市仙游县九鲤湖,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之处,留下了许多诗文作品。在众多九鲤湖游记中,以王世懋所书最高。可惜各种文集所选,多为节略之作。今将明万历间《九鲤湖志》所收原文录之如下:

游九鲤湖记 王世懋

王世懋(1536年6月14日1588年8月5日),字敬美,别号麟州,时称少美,汉族,明苏州府太仓人(今江苏太仓)。嘉靖进士,累官至太常少卿,是明代文学家、史学家王世贞之弟,好学善诗文,著述颇富,而才气名声亚于其兄。

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闽山以水称奇胜者,即亡如九鲤湖,且著梦灵,宦游者多祷焉。余始为督学使者,迫试事不得往,已晋参政守莆,窃自喜为地主,乃先檄仙游令,延莆山人黄天全志鲤湖。山人字全之,年且七十,能诗文,余旧知也。度山人往可一月许,而余始谋为九鲤游。

二月朔,雨甚,而余亦逡廵有所待者,王生湛未至。湛,字汝存,余督学时所取,好古士也。四日雨良已,五日湛至,六日昧爽成行。湛以鹿车从,出莆西门,循城北行,已折而西,入山。雾滃九华,岚巘出没,长松夹道,都着黄花,香来袭人。舆中得二诗。

行三十余里,闻涧声甚厉。凭轼寓日,怪石林立,踯躅(杜鹃花)乱开,一佳境也。四十里,得民家饭焉。已乃涉涧,望云际高山,当悬絙而登,舁夫喘吁相属。如是者十里而至顶,顶以西万山绵亘,前旌皆度翠微,上路仅左担,下临不测。如是者又十里而近湖,祠之羽士来迎,知灵境不遐矣。地稍稍辟为石田,可耕可庐。其阳,碧水汤汤,初不知为九漈上流也。桥曰鲤湖,度桥而登一岭,可半里许,尽岭而漈见。声始喧,目不暇接,已为舁夫送置迎仙馆,馆即余宿处也。入门更衣,仙游令谒毕,次黄山人来,接以宾礼,遣问令:祭品具者当来。言:令白具办。盥而往,可数十武而至水晶宫,则鲤湖正当其前。

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水晶宫者,九仙所宅也。余时意交于神甚虔,拜而命诸生读所为祝词,毕,复默自祷,大都如石竹山旨而语加详。奠已,出,就湖前小亭,答山人拜,复召王生,偕遣吏谢暨诸生使君。且与二客䄈衣,游毋相迫,余乃易衣起。羽士前为导,山人选竹为杖而从。山人故善谈,而胜具不哀,又雅熟山中事。余倚为游院之西,石壁崭岩,佳植笼映,勒天子万年四字,甚伟,宋人陈谠笔也。壁下一巨石如鼓,屹立湖傍,一人撼之辄动。又一小石曰玄珠,湖水溢则与俱浮,皆号灵迹云。

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览竟,稍左折而北,得古梅洞入焉。洞故有梅生其中,题名者遂以古梅名,今无存矣。洞之右,地稍斥而可庐,九仙阁峙焉。前植老梅,亦缘洞意也。余三人登阁,徘徊望鲤湖,水如玉雪可餐。而槖中偶携吴中天池茗来,命汲水烹茗,色味俱绝。再啜而下,始谋选胜以觞。山人云:此去而南,为瀑布泉,为龙擦石,山之第二漈,可席而游也。于是复循洞出,行可数十武而至。山人已先谕诸候吏布席以待,至则三人鼎足就坐焉。余时犹斋素,而独不能郤酒,以块垒须浇,诸环观非是莫领也。问槖中有携樽在,亟呼之,煖而进。

其地北对水晶宫,水从湖中穿龙擦石,下泻危石,长如匹练,故以瀑布名。龙擦石者,纹纵横若鳞,日晃之,光来射人。怒流争汛,声若震霆,又如数部鼓吹。而石间紫踯躅盛开,弥益其态。王生故所未睹,大叫绝倒,谓:不从先生来者,几虚此生。盘中山䔩甚廉,顾流目快心,杯至辄嚼蔬不暇佐。山人又盛言帘珠、玉箸之胜当倍瀑布,兴益勃不可遏,辄奋衣起,从此而下。

径益倾欹,以两人掖而行,几五百步而至,是为第三漈,称奇绝矣。泉自瀑布潆洄而下,堕不测。其右一石,削成数十仞,水从上垂,垂而挂可数十行,缀若流苏,皛若联珠,是名珠帘。山人所夸最胜处也。顾余所独喜者,水激涛涌,喷薄飘空,细者如雾如烟,粗亦如霰如雪,粉珠屑玉,帘外都无勺水,谁谓南中不雪耶?予从石上望,前一树槎枒未斩,稍为碍目,亟呼力士斧之,为游人除障。斧之,奇果益出,而意犹锐观第四漈,问羽士:可更前乎?辞以滑不可下。意未已,更以侍童往。须臾返命曰:此以下磴绝矣。需人着草屩行。山人曰:往吾缒而下者数十丈,扪葛蹑屩而行者几数里,乃得穷玉箸之胜。玉箸水自盘龙山来,与漈合,胜不能过珠帘。玉箸而下,羽流绝迹,使君似不宜往。余与王生相视而嘻,既已无可奈何,乃就山人选石,箕踞布席,复饮。

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于时微日射水,闪忽作五色光,对视凤台冈,其上灌木万章,其下铁色万仞。仰面望,九鲤湖、瀑布俱不可见,但睹银涛漭泱,皆从树抄下,令人毛骨清彻。顾谓山人:吾老是乡矣。坐去泉数武,而飞洒霢霢,若来沾拂巾舄。坐久之,酒益进体,顾益寒,余与山人俱御祫,视王生色慄。起睨路旁,一石高可丈许,中为半觚,若洗若削。山人贾勇而登,余与王生继之,政得坐三人,中施榼焉,天若为余辈设坐者。于是王生坐逾稳,余戏谓:此生翠云裘耶?坐高而后蔽目,与珠帘辞,而前望飞凤、盘龙两山愈亲。远 (远字下当脱一水字。)蜿蜒,上映刺天石壁,又一奇观也。匡坐且谈,从者以瓶罄告。度日且晡,乃徐步而返,立水晶宫前亭,四顾皆穹山稠木,中辟为湖,下无片土,岂非天为神仙造化境耶?

莆田仙游:九鲤湖游记中最美的一篇

出亭而东,为蓬莱石,屹立雷轰漈之右。旁施小阁,步阁而南,巨石数十丈偃窝漈中。江督学以达所镌诗处也。余方欲更步,而仙游令及师生辈皆跂馆门以待,乃辞全之、汝存,往别令。

时已薄瞑矣,闭门静息,啖少粥而卧。中夜得梦,似不如石竹,而殊有绸缪桑土意。人云:漈水震撼,祈梦者多苦不得熟眠。余遘此亦良幸矣。晨起,复谒而谢九仙,拉山人请与俱东。山人告:未饭。余复还馆以待,已山人皆(皆:通偕。)王生至,曰:从此而东,雷轰漈、石梁可游也。

余复易衣而行,先视所谓丹灶者。灶无虑百余处,盖石嵌空似灶耳。水漫流其上,遇灶色加澄,而垂绠有至数十丈者。或云与下四漈通理,未可测也。又东而近石梁,巨石倾仄,不可步,下借以草,数人勾连而行,梁之上,已施坐设食矣。梁广六尺,修倍之,四旁若斫,上平如砥。左顾则雷轰漈建瓴而下,右盼则九鲤湖下坠如弱水。于时阴雾霏霏,别为空濛景。余乃擘脯浮白以御岚气,不觉陶然。

将别山灵,命鼓吹振于石间,水若加驶。复举数酌,与山人长揖而别,王生从余归。行二里许,而飞凤山更出吾南。余复停舆,与王生睇视久之乃去。

余于泉石癖,盖天性也。顾于泉,恨所出处多无奇,即有奇岩绝壑,又每恨水不得汪。兹山故饶奇石,然山所出泉,仅古梅洞边一缕耳,湖水乃从永福万山中来,所历无虑数十百里,而九漈之石,适与遇合,相得为奇丽观,快心醒目,自匡庐、雁荡外,不多见也,宜其为神仙窟宅云。何仙兄弟九人乘鲤事颇杳冥,又与淮南八公异颠末。即梦奇中,余未敢信然。然要是地灵钟,世有神仙,定当顾而乐之。雨时淋沥不可游,游不雨后,水亦微,减胜。余幸以积雨后霁而游,游而竟日夕,亦自沾沾谓有薄缘于山灵矣。而述之以记,得题名若干字,诗若干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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